凌晨兩點，我刷到雞排哥的賬號。最后一條視頻停留在三個月前，他舉著剛炸好的雞排對鏡頭笑，油星子濺在白T恤上，像撒了把碎鉆。評論區最新一條是昨天的：“哥，還更嗎？我弟考上大學，想請你吃頓雞排。”下面沒人回復，只有賬號頭像旁邊那盞代表直播的小紅燈，滅了快一百天了。

這種“突然亮起來又突然暗下去”的故事，這兩年我見得太多。

拉面哥的面案前，曾站著三十七個主播

山東拉面哥爆火那天，我正好在臨沂出差。他凌晨三點揉面的視頻被拍下來，配文“三塊錢一碗，十五年不漲價”，評論區突然涌進十萬條“山東老實人”。第二天我開車去他村口，路被直播車堵死了，有人舉著手機跟到廁所門口，還有人往他面案上扔錢，喊“網紅就得掙這個”。

他當時紅到什么程度？連賣煎餅的大媽都知道“拍拉面哥能漲粉”。我蹲了三天，發現他每天要揉八十斤面，比以前多三倍，可真正吃面的顧客不到十分之一，剩下的全舉著手機拍。有個穿西裝的男人塞給他一份合同，說“簽約三年，保你月入百萬”，他沒接，說“我就想揉面”。

半年后我再去，村口的直播車剩了兩輛。拉面哥的面案還是那個，但他手上多了塊護腕——長期超負荷揉面，腱鞘炎犯了。有個老顧客問“還三塊錢嗎”，他低頭揉面，聲音悶在面團里：“漲了五毛，面價漲了。”那天下午，他發了條視頻：“謝謝大家，我想好好做面了。”播放量停在兩萬，是巔峰時的百分之一。

曉華的理發店，掛過“網紅孵化基地”的牌子

理發師曉華的故事不一樣。她爆火靠的是給老人免費理發的視頻，點贊過千萬那天，就有MCN機構找上門。我去她店里時，墻上剛掛上“網紅孵化基地”的銅牌，工作人員正教她“直播話術”：“家人們點關注，下播抽十個免費燙染名額！”

她以前剪頭發特認真，給老太太剪劉海會戴老花鏡。簽約后每天直播四小時，助理在旁邊舉提詞板，她對著鏡頭笑：“寶寶們看這個發色，顯白！”有次我看她直播，有老顧客進店說“還是你剪得好”，助理趕緊攔住：“直播呢，剪發等下播。”老顧客愣了愣，走了。

三個月后她解約了。我問她為什么，她正在給鄰居家小孩剪頭發，推子嗡嗡響：“他們讓我賣九塊九的洗發水，我說那玩意兒傷頭皮。”現在她店門口的銅牌摘了，玻璃門上貼著手寫的“剪發20元”，下午三點常有老人坐在門口曬太陽，等她忙完嘮兩句。她抖音更新得慢了，最新一條是給癱瘓老人上門理發的視頻，配文“還是干這個踏實”，點贊不多，但評論區都是“曉華你沒變”。

你手機里，藏著多少個“未實現的網紅夢”？

前陣子我做了個小調查，問身邊二十個普通人：“如果突然爆火，你想做什么？”十八個人說“帶貨掙錢”，兩個人說“讓爸媽驕傲”。沒人提“想做自己喜歡的事”。

這事兒挺有意思。我們總覺得“爆紅”是捷徑，好像手機屏幕一亮，人生就能跳過房貸、跳過加班、跳過柴米油鹽。可拉面哥爆紅時，他女兒在學校被同學圍堵拍照，哭著不肯上學；曉華簽約后，三個月沒回過父母家，說“直播不能停”；雞排哥停更前，發過一條僅自己可見的朋友圈：“今天賣了五十單，不夠交房租，原來網紅也得吃泡面。”

其實平臺算法早就把規則寫明白了：它需要“新故事”，就像我們需要“新外賣”，今天想吃麻辣燙，明天就想換壽司。你以為自己是主角，其實只是平臺推薦頁的“今日特供”，過了保質期，就自動沉底。

前幾天我又刷到拉面哥的視頻。他換了個小店面，沒掛招牌，就寫“拉面”兩個字。視頻里他妻子在旁邊包餃子，說“現在每天能睡六個小時了”。評論區有個人說：“哥，我從你爆火看到現在，突然覺得，能安安穩穩揉面，挺好。”